close

刊登在人本教育札記261期

因為大家都想幫□打勾…

課後家教有三個小一的孩子,第一次上課時,我把當天的流程寫在白板上(吃午餐、寫功課、看書、製作彩色鹽瓶、吃點心…),讓孩子對下午的流程心裡有底,不需要一直問「等一下要幹麻?」

每項流程的前頭有一個□記號,完成後打個勾。還沒開始進行活動,三個孩子就在搶著要當打勾的人(使用白板這回事,就跟恐龍和戰鬥陀螺一樣很吸引小孩),大家七嘴八舌吵著,各有堅持,我幫忙孩子把話說清楚。
阿寶想要:「一天一個人幫全部的□打勾,每天輪流。」
瑜瑜和翰翰則想要:「每天流程表裡面,一個項目的□一個人打勾,這樣每天每個人都可以打到勾了。」
但阿寶覺得這樣不夠過癮,沒有學校「值日班長」的(權力)感覺。
大家語氣中有著強硬,彼此都不願妥協,一時討論不出共識。


場面僵在那裡,我沒有要求阿寶少數服從多數,只是讓孩子聽完彼此的想法,再問問孩子們:「哎啊!那怎麼樣可以讓大家都滿意啊?」
瑜瑜突然提議:「可以在每項流程前面都畫三個□,這樣,每個人的每個項目都可以打到勾了!」她的話像打開了開關,大家真的認真動起腦筋來,
阿寶說:「不然,做三份流程表,可以自己打自己的勾!」哇!這對於身為老師的我來說,實在是個很麻煩的提議,卻獲得孩子的一致認同。


我連忙說出我的困擾:「每天都要寫三份今日流程,實在很像罰寫耶…」三個小孩二話不說,主動用歪歪斜斜的注音幫忙複製出另外兩份今日流程表。


討論的過程中,孩子們在練習的是:不必少數服從多數,而是提出更多解決方法,讓事情有更好的解決方式!



事實上,「少數服從多數」在人數少到彼此能夠面對面說話範圍的小團體裡,是很有問題的。
因為只要透過腦力激盪,事情常有更好的解決方法,一旦很快的服從多數,一定會有人受到委曲,甚至淪落成一種多數暴力;同時,也會讓與多數人不同意見的孩子,無形中有被排擠的感覺,慢慢地,孩子會開始害怕和別人的意見不同,同時也開始習慣用「不管啦!你沒聽過少數服從多數嗎?」這樣的話,來堵住少數意見的嘴。


有趣的是,下回上課時,我再度請孩子幫忙寫完三份流程表,孩子們在嘰嘰喳喳的快速協議後,一致改變主意:「老師,妳寫一份就可以了啦!前面畫三個□,我們會自己打勾,而且這樣白板上可以上課的空間也比較大喔!」

樹屋?還是遊樂場?

這件事,讓我回想起去年暑假擔任人本築巢梯隊的活動員,討論「要蓋怎麼樣的巢」時發生的一段插曲。


築巢梯隊五天活動的第一天下午,剛結束認識建築與設計圖的課程,孩子們回想著早上選定的營地狀況,開始低頭設計巢的藍圖。梯隊安排基本上是由一大組的人馬蓋出一個巢,組員包括兩位活動員、一位助教和十二位小孩,設計完畢,開始討論,目標是把十二張「各自的」設計圖,整合成一份「我們的」設計圖。


也許是因為營地裡頭有棵樹,孩子們幾乎全數設計了要蓋在樹上的「樹屋」,我一看到十二張架空在樹上的樹屋,馬上覺得「完了!」…


討論一開始,建築系的助教請孩子們思考,把巢架空蓋在樹上,到底可不可行?我們比劃了樹的大小、木頭棧板的大小、十二位小孩的面積,以及最重要的問題:巢要怎麼固定在樹上?又會對樹會造成什麼傷害?當孩子們理解到這件事情執行上有其困難時,他們開始越來越不耐煩。


高年級的孩子妥協說:「算了算了!根本不可能嘛!」中年級的孩子不放棄:「就算這樣也沒關係啊!一次只能兩個人在巢裡也可以啊!」也有孩子倔強賭氣地說:「怎麼樣都不行!那為什麼還要我們畫設計圖啊!?」


氣氛開始僵了,我換個方式發問:「大家想要什麼樣子的巢呢?在裡面要能夠做什麼呢?」孩子們紛紛發言:要像遊樂園、要有盪鞦韆、要很大很刺激、要可以鑽來鑽去、要可以爬得很高…幾乎全數的孩子都希望這個巢是「像遊樂場般好玩」的巢。


我開始轉而提議:「那我們把巢蓋成遊樂場的樣子好嗎?可以有盪鞦韆,有二樓甚至三樓,有繩梯可以爬,有跳馬背的地方,有要鑽低低才能進去的小夾層…總之,是個孩子的遊樂場,這樣可以嗎?」我像賣房子的業務員似的,嘩啦嘩啦地述說對房子的美好想像,一如預期,當孩子們的需求被滿足了,十二位孩子裡頭,有十一位都可以放棄「樹屋」,改換成「遊樂場」。


我心裡一面偷偷覺得:「太好了!還好有達成共識,解決了僵局!」一面也質疑自己:「當初要孩子畫設計圖只是白忙一場嗎?」

接著,投票表決「樹屋vs遊樂場」,十一票願意換成遊樂場,只有三年級的小恩堅持要樹屋,他說:「我喜歡遊樂場,但是我還是想要直接蓋在樹上!」

討論已經超過了一個多小時,孩子們都累了,面對勢單力薄的聲音,高年級的大男孩馬上對小恩拋話:「少數服從多數啦!」大女孩也循循善誘地說:「沒辦法啦!樹會受傷啊!」


當場,我並沒有順著大孩子的話反駁小恩,也沒有對他說:「你只有一個人,其他十一票都同意了,你就服從多數吧!」我耐著性子把「遊樂場」和「還是想要蓋在樹上」,兩者並列在黑板上,請所有孩子幫忙想想:「可不可能兩者都實現?」


有孩子說:「不可能啦!太難了吧!」有孩子說:「那就把遊樂場蓋在樹上啊!」也有孩子反駁:「你沒聽到樹會受傷嗎?」最後,有個孩子說:「可不可以不要把巢直接蓋在樹上,但是把像遊樂場的巢蓋在樹的旁邊,蓋得非常近,近到可以直接從巢走到樹上,這樣就不必把樹當地基,不必在樹上釘釘子或綁繩子,樹也就不會受傷了?」


這個提議讓全體大人小孩都興奮了起來,孩子們還發現,這麼一來樹也能成為巢的一部分,遊樂場的範圍又更大了呢!大家一致通過,而小恩最開心,他甚至覺得這個提議比原先想要直接蓋在樹上的想法更好。

放下「少數服從多數」,學習協議更好的解決方式。

我一面讚嘆孩子們怎麼可以想出這麼厲害的「合題」(註),一面我這才發現,原來孩子們的心裡面,都還是希望巢可以「跟樹有關係」。一開始,他們同意改成蓋遊樂場,只不過是願意妥協,而因為小恩的堅持,居然讓全體隱性的冀望可以有達成的機會。


我默默地反省:在今日流程前頭寫一個□,只是身為老師的我想要方便行事;提議把樹屋改成遊樂場,是希望可以趕快把巢的模樣確定下來,過程雖稱為「討論」,但似乎也只是想要大家接受我的建議。

兩個例子都很可能演變成,直接忽略了身為教育主體的孩子們的感受與想法。幸好,我沒有急著說「少數服從多數」。


拒絕了多數暴力,才讓阿寶、小恩這樣的少數聲音可以被聽見,我們也因此有了更好的協議。


我暗暗希望,這樣的過程可以多來個幾次,孩子們也許能放下「少數服從多數」的口頭禪,慢慢學會尊重少數與多元意見,這才真正是台灣民主社會欠缺的重要素養啊。

註:德國哲學家黑格爾的辯證法認為:透過「正-反-合」三個階段,人類可以逐漸達到絕對正確的理念。「反」的概念主要在於否定與揚棄。他認為所有的概念(正題)一定有內在矛盾性,透過否定的過程,可以產生反題,也就是說,概念本身都有與自己相反的存在。例如:(正題)一個人畫□VS(反題)不只一個人畫□,而是三個人都畫□;(正題)把房子蓋在樹上VS(反題)不要把房子蓋在樹上。而藉著對反題的再度否定,又能產生出新的概念,是為「合題」。


arrow
arrow
    全站熱搜
    創作者介紹
    創作者 eggwalkbike 的頭像
    eggwalkbike

    EGG。別忘了沿途風光燦爛啊。

    eggwalkbike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